个人史记|一块小小的米牌

时间 • 2025-09-06 10:46:53
故事
我们
大米
保管
仓房

米牌,本是一块不起眼的小竹片,只因牌面上描了两个正楷墨字:大米(其下标注具体斤两),就令人刮目相看了。那些限供口粮的日子,城镇居民各家都得定期前往国营粮站,凭粮本和人民币先在营业室置换一块这样的牌子,才能名正言顺地深入仓库,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米粮。

12岁那年春天一个周末的午后,我和二弟背上背篓,步行去几里地远的街子场粮站为家里买20斤大米。到了粮站,耐着性子排长队,往营业室小窗口递入粮本和额定钞票。等着戴眼镜的女出纳翻开粮本,口中念念有词,细细拨打算盘珠子,然后拿墨水笔下指标,又反复清点了钞票,才慢吞吞将粮本和一块米牌递出来。那竹牌经年累月受过太多人手掌的摩挲,已经通体油黑,字迹有几分陈黯了。

仔细辨认无误,往衣兜里揣好粮本和米牌,趁着午后融暖的阳光,我和二弟掏出随身携带的弹弓,石弹上膛,悄悄靠近仓房间一坪坪摊着谷麦的晒场。仓房屋檐栖满了叽叽喳喳的麻雀,时不时扑腾下来,趁人不备大快朵颐。我哥俩猫腰潜伏在仓房一角,不断拉长皮筋瞄准射击。人鸟短兵相接,这是多好的战机?可惜我们武器粗劣,射技不精,追着鸟群折腾了半天,连一片鸟羽也没捞着。

兴味索然后想起还没办正事,忙来到那间门洞敞开的仓房出米。我们脱了鞋,赤脚从一条斜搭的木板桥跨入粮仓。里面堆垒着山坡一样的大米。胖保管一身糠灰,连眉毛也染了白,默默守坐在门口。按规程,只要经他收验那块米牌,我就可以攀上米山取粮了。但是,那一瞬,我的心却陡然一凉:伸手往衣兜四角寻摸,米牌没了!再使劲往旮角里掏,两根指头竟直接探了出来。鬼晓得衣兜啥时候破了个窟窿,那块米牌像一尾泥鳅,偷偷溜了。我与二弟面面相觑,傻了眼。“还不赶紧回头去找!”胖保管终于开口,着急地冲我们挥手嚷嚷。

灰溜溜退出仓房,我们哥俩沿着来路瞪大眼睛细细搜寻。路边每一团草窝全扒拉过了,所有疑似方寸也凑近仔细辨认了,没有。那块米牌像是遁了地。最终筋疲力尽,彻底灰了心,我和二弟在仓房拐角的阶沿边颓然瘫坐。20斤米,等同于全家人将近一周的口粮啊!眼下,它居然通过一枚竹片儿的失踪,被我打了水漂。

小哥俩团缩在那儿,抱着空空的背篓,一副相依为命的样子,呆看着夕阳一寸一寸往昏黯里沉下去。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?那一刻,失落、忧郁、自责、无助,纠缠成一团怅茫的心绪,深深地裹住两个小小儿郎。我们哥俩偶尔相互瞅一下眉脸,俨然添了几分沧桑。

直熬到粮站下班,胖保管哗啦锁了仓门,一拐弯,看见了我俩。“怎么……米牌没找到?”我俩苦着脸摇摇头。“再仔细摸摸身上呢?”于是我们又把全身上下的口袋内包都翻出来让他看。“你们——可真是买过米?20斤?”我翻开粮本递上去作为佐证。胖保管看过后愣了一下,没吱声,径直朝前走了。可那脚步却又迟疑着慢了下来,终于顿住,又回转身:“可怜的娃娃,你们这么耗着哪是办法呢?唉,跟我来吧……”他领着我们重返粮仓,打开仓门,称好20斤大米倾入背篓,又扶着让我驮上肩背,完了还拍拍我的脑袋:“以后小心些,快回吧,家里该着急了。”

万万没想到剧情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反转!一瞬间,我与二弟化悲为喜,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的,简直情不自已,以至于离开粮仓时,竟忘了向胖保管道声真心的感谢。

事后我一直没弄明白:没有米牌,让20斤大米凭空出仓,这亏空胖保管是怎么填抹的?也许是他自掏腰包补上,或是日后从过秤的平旺里挤出来,又或是报入了仓房盘点的损耗?与两个小子素不相识的他,为何要不顾麻烦、甚至是冒着风险来管这样的闲事?然而,那一块米牌引出的一份善行,还有胖保管那副慈眉善目的菩萨形象,却在我心中刻下不可磨灭的温馨记忆。(潘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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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李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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